少女与梦境

晚上总是睡得很浅。梦里像躺在一艘船上，水声萦绕。她记住了各种声音——村那头谁的说话声；村这头谁家的犬吠；远处渐行渐远的脚步；春天邻居家的母猫发出婴儿般的啼哭；冬天起大风，风把窗楞吹得呜咽，有时候老鼠窜过隔间的桌子，碰得盆盆罐罐发出一片脆响。她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，抱着枕头看窗户上的光线变化，从九岁到了十岁，从十岁到了十一岁，到现在都十二岁了。

但她从没见过其他人。她都忘记怎么说话，也忘记怎么和别人说话了。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。

有一次，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寻找其他人，但一无所获。在她目光所及之处，世界寂静无声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，却熙熙攘攘，人声鼎沸。世界永远是大雾弥漫。她走来走去也走不出一个人的村庄。村庄被城市包围，城市被云雾缭绕，四周虚无，无边无际。

那天，大雨倾城。她一口气跑到佛的最顶层。她透过佛的眼睛看着这个被大雨淹没的村庄，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菩萨的眼睛。佛就是这样的看着芸芸众生吗？可众生又在哪？雨下得更大了。整个世界仿佛已沉没到海底。即使在耸入云霄的佛顶之上，她依然只看到漫天的雨水，滔滔不绝。这时，佛脚下的寺庙传来梵音佛唱。于是她跟着念：“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，南无阿唎耶，婆卢羯帝烁钵罗耶”，清澈的声音飘荡在空无一人的村庄上空。谁也不记得下一句是什么。

她幻想着自己从佛的眼睛里跳出去，那是一千米的高空，两万米深的海底，佛这么大，她那么小。她像佛的一颗泪珠那样落下去。她轻的像一根羽毛。轻轻地落到佛的手掌里。世界突然安静极了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在她感觉不到的地方，雨水冲刷着佛的眼睛一直往下流淌。

她从没真的跳过，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死不了，长不大。一个死了的人又该怎样再死一次呢？她只不过是无数轮回里的一个孩子。

到了冬天。雪鸢来了。它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，苍穹之上它透过无数云层看向这个轮回里的村庄。那个孩子倚着一棵树，睁大着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看它。那时候暮色四合，最后一丝天光也快要消失，风把她长及小腹的头发吹得飞起来，像是风筝的尾翼。

这个村庄像极了一副水墨，女孩子被点缀在水墨之上。

雪鸢啸叫了一声，琴音一般。水墨上的女孩踮起脚来张望。于是，雪鸢一飞冲天，去往更高的天空， 它张开巨翅，整个村庄、城市、以及整个世界的虚无都被它的翅膀覆盖了。女孩看到雪鸢猛地一抖翅膀，落羽成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