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在等一班晚上十点的火车,预计凌晨两点到济南。
出差去了一趟鲁南,运气不好,28 号定了车票,29 号整个山东省都迎来了暴雪,道路上的汽车都变成了慢吞吞的老人,呼出来的气拢在口罩里,都变成了水滴。
比起过去四年在青岛见到的敷衍的雪花,这次在济南感受到了冬季对南方人最明显的恶意,期待的蓬松感变成了凝滞感,踩着积雪感觉就像是煎菜不放油,只听见“滋“一声,你就被烙在大地上,无助的样子就像一片炕卷的五花肉。
《济南的冬天》被选入了课本可惜,济南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气势磅礴,淹没了小山、小湖、小泉的清新淡雅,马路上的积雪则和灰尘混在一起,就像淤泥一般恶心地黏在经十路上。
出了城区,天地都是寂寥的白,才能见到老舍先生所说的”可爱“,不远处的山头顶着一道花环,矮矮的房子就像冷藏在冰箱里的饺子,透过晶莹剔透面皮能揣测出冰封的生机,这是虾仁的鲜红,那个是茴香苗的翠绿,袅袅炊烟还没有升起就被冻住,远远望去就像一朵冰激凌。这就是济南的冬天。
列车到了鲁南地境,偶尔从窗外冒出来的村庄唤起了遥远的记忆。我曾经在山东潍坊的某个村里生活了一年,父亲当时和几个人合伙办砖厂,挖掘机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挖出一个角来,肥沃的土地被喂入火炉的凶猛大口中炼成红彤彤的砖头,高温之下空气都热得摇摇晃晃。
对那个冬天为数不多的记忆点之一,是老爸在大集上给我买的红色大袄子,上面印着很多铜钱的图案,第二年我回到老家念书,乡下的小伙伴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喜气的衣服。集市上总是有让我稀奇的东西,尤其是玲琅满目的盗版 CD 和漫画,我收了一套盗版的七龙珠,现在都还放在四川家里的书架上。还有各种油炸的食物,提供廉价而直接的热量。老爸给我挠背,我会说“往张村那边挠挠哎再往李村走点~”
黄色的矮砖房,村口的断墙,大棚,泥土中刺鼻的农家肥气味,碗大的胶管子把水漫灌到充斥着这些意象的平野上。高大丰腴的山东女人,池塘里要掀翻一切的蛙鸣,睡大通铺的工人柜子里塞着色情碟片,以及沾满泥点子的小皮卡,这是我对山东村庄的初印象。
瓜子皮、方便面、汗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,塞得鼓鼓的、可以用来打牌的帆布包,以及在过道里睡得东倒西歪的人们,这是我对火车的初印象——碰巧,这段记忆也是源于儿时在山东的生活。
那时候爸爸在山东,姑姑在广东,每年过年我和表哥都为山东和广东谁发达而争论。直到 2009 年,我去了广州,在对比之后,我产生了一种自卑感,尽管山东和我非亲非故。现在想来,由于在山东时生活在农村而在广东生活在城里,无意之中更放大了这种差距。
时至今日,山东省的中西部依然是省内相对落后的地方,可能还有许多人,依然是记忆中的那种山东人的生活状态。
新的项目是公共设施,欠发达的鲁南地区要建一条高铁线路。想到将来某一个冬夜,一位菏泽的小孩要去济南求学,我们的站房能给他遮风挡雪,他不用像此时此刻的我一样、在昏暗寒冷的候车大厅瑟瑟发抖——还蛮有成就感的。
刚刚接到电话,我后天也就是 31 号必须要来这里给农民工发工资,合计之后我取消了回济南的计划。没想到我就这样与济南 2020 年的冬天告别了。
看到工资单上那些名字,尤其是少数民族朋友的名字,我又想起另一桩事。当时老爸拉着钱回来给农民工结薪,他给我说过那个工地那个村子有贼,等着农民工发工资去偷他们的钱。有时候我半夜醒来,大雪落下,世界寂寞无声,只有北风撕扯胶纸的声音,窸窸窣窣,我就会想象那些可恶的家伙偷偷躲在墙角准备潜入,我一动不动,害怕这些穷凶极恶的人会杀我灭口。
都过去了。现在茫茫的积雪只会给我们带来欣喜与圣洁,朋友圈里几乎不会有人因为下雪而抱怨。**这是我在济南度过的一个冬天,它留给我的背影只剩下暴雪中仓皇逃窜的麻雀,我只是一个在外工作又在深冬给人们送钱去的打工人,就像十多年前的父亲一样。不过他攥着的就像是你死我活的赃物,而我手里拿着这些工人们应得的报酬,这些钱会在这个雪天,给很多家庭带去温暖。
这也是我 2020 年最后一篇文章。这一年有你们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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